那些年,缝纫机和我
那个夏天,梧桐叶在清爽的风中演绎季节的变奏曲,“哗哗哗”地扇动着快乐的翅膀。姗姗走过四年来如此熟悉的温师院校园小径,那一地阳光中斑驳的动画在脚下逐次播放。白色短袖衬衣搭配很修身的黑色鱼尾裙,勾勒出柔和俏皮的曲线,每一步迈动,裙摆在小腿四周散开,荡起波动的半圆,如鱼儿游弋,鱼尾摇摆的流水线。
那是1998年6月,我即将结束四年的大学生活,在温州府前街逛街时看到一条鱼尾裙,是如此惊喜入我的眼,但价格贵得吓人。那时不像现在有手机可随时拍照或上网查找,于是三顾那家店,只为能深深默记那条裙子的款式细节,周末回家自己缝纫一条。
儿时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当一个裁缝,不仅给自己做漂亮的衣服,也给别人做。此想法多少源于上幼儿园时,在上海工作的父亲给母亲买了一台缝纫机。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算是一个家庭的奢侈品。到上小学一年级时,母亲特意用缝纫机为我细心地缝制了一个颜色亮丽、图案精美的布书包,这让小伙伴们非常羡慕。后来母亲的缝纫技术有所长进,还做过好些件漂亮的连衣裙给我。现在回忆起来心里还是甜甜的。从小,耳濡目染着母亲的缝纫,每到母亲在缝纫机上一手扯着布料,一手扶着飞轮,脚下有节奏地踩着踏板忙活时,我就在旁一边做作业,一边静静地听缝纫机节奏感十足的嗒嗒声,笔端流出的字就像母亲缝纫机的跑线那样漂亮。
直到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没有升学的压力了,我便开始在家一门心思琢磨如何玩转缝纫机。凭着那一块块家里现有的零碎布头与一件件不穿的旧衣,和飞踩着的缝纫机针,逐一而就像样或不像样的沙发坐垫、杯垫杯套、扎头发的荷叶花边头饰、放书的手包……那时喜欢看电视里的武林女侠,不管是白衣飘逸还是红裙映雪,或是绿袖盈舞还是黄衫丝薄,那带色调的裙衫就是专门为她们量身定制的性格符号。我向往之,用自己积攒多年的零花钱,去街上淘一些颜色各异的布料,尝试着缝纫衣裙。前片、后片、袖窿、袖子、领子,每一部位的缝纫似乎把人体构架摆在眼前。可完成的作品,不是身子肥瘦无度,就是袖窿宽窄不适,拆了又拆,那布料被折腾得花容失色,实在不顺自己的意,随手一扔当抹布使用。但这不妨碍我“缝纫不辍,乐此不疲”的情趣渐浓。
接下来四年的大学寒暑假,我也就是这样把一块块布料与悠悠的时光缠绕在一起。每完成一件作品,都是心情的一次更新。曾深爱读张爱玲。在暗淡枯槁的岁月里,这位 “旗袍丽人”用她的服饰表达了乖张和妖娆。她用刺目的玫瑰红上印着粉红花朵和嫩绿叶子的广东土布,做成了衣服,自我感觉非常之好,“仿佛穿着博物院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 她可以穿一件前清的老式花裤袄而使满座皆惊,她可以身着祖母的缎子被面改造的旗袍洋洋自得,她可以用桃红配柳绿的俗艳艳绝一时。我慕羡之,也试着亲手去缝纫一件民国样式的旗装裙。母亲怕我又整出个“废品”,浪费布料,全程在旁指点着我,还帮我做疙瘩式盘纽。那件妖娆的绿缎子旗装裙终于被完成。我还穿出去了,走在校园里招摇,兴奋得觉得周边那艳羡的目光仿佛时刻会淹没自己。难怪雪小禅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素着脸不化妆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的女子,穿上旗袍的那一刻,我惊觉我是妖娆的。”的确如此。从此,缝纫让我的生活充满生气和乐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毕业季。历经一天一夜的不休不眠,裙子在拆拆改改中总算做好,筒形裙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腰身曲线,小腿部位逐渐甩出裙摆,八条鱼尾对称连接,呈波浪起伏的圆,自然展开。那个夏季,我就是这样一袭黑鱼尾裙款款而来,身后一路的法桐叶织成浓郁的绿色巨幅屏障,美丽的鱼尾裙涟漪微漾,我告别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参加工作后,没有期望中的如鱼得水,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奔命应付之余,也失却了缝纫的闲情:五彩缤纷的商场,服饰层出不穷的变幻撩拨着心绪,知道自己的缝纫技术满足不了自己对美日益膨胀的欲望,更何况没有那么多闲时光。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动过缝纫机了,某天回娘家,不经意间瞥一眼静置角落里的缝纫机,一种亲切的感觉顿时让我心血来潮,找出自己不穿了的早年花裙,给女儿的大狗熊布偶改做身花衣裳,却发现缝纫机那缝纫针无法准确地停在它该到的位置,脚踏板也走不动了。母亲说自己老了,眼睛昏花到穿针引线不了;缝纫机也老了,早已弃用。前段时间父母搬家,这台缝纫机终当废品处理了。曾经我是如此痴迷于它。想想这世间有限的情缘又岂止是缝纫机?那些年,缝纫机、亲手制作服饰的兴冲冲,还有太多过往的情节以及意趣,如同淡墨在纸上浅浅地晕开,却是我渐行渐远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