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经济震荡探源

图：通货膨胀，贸易逆差和财政赤字是越南头上的三座“悬湖”

    ■编者按

　　越南与中国，文化传统相近，政治制度相近，经济体制相近，改革路径也相近———比中国晚起步8年的越南，其经济改革的每一幕，几乎都能在此前的中国找到对应场景。如今，中越两国经济面对的头号敌人都是通货膨胀，热钱也是两国经济的共同威胁，金融市场的开放节奏则是两国共同面对的难题。因此，当越南陷入经济动荡的消息于5月底传来之后，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中国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南方周末记者在越南的十余天采访表明:越南的危机已经得到控制，既不会演变成又一场东南亚金融危机，也不会波及到中国。尽管如此，越南这次的教训也非常值得中国吸取。

　　在靠外资拉动的经济增长体系中，越南脆弱的工业基础直接加剧了庞大的贸易逆差，庞大的外贸逆差又造成了越南外汇储备的极度脆弱，而脆弱的外汇储备最终动摇了越南盾的根基。越南今天的金融问题，说到底是其经济结构的问题

    一个亿万富翁的噩梦

　　现在，建材商阿贵却突然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一种从拥有亿万身家突然回到债务缠身的恐惧

　　6月19日傍晚，一场罕见的暴雨突袭河内，大街小巷一片汪洋。36岁的阿贵从河内东南银行的大门走出来，推着他的力帆摩托，光脚光头，一脚扎进水中。

　　对这位曾经身家过亿的建材商而言，今天的心情远比天气还要糟糕。

　　一个星期前，他从南部遥远的胡志明市跑到首都，以平均每天拜访4家银行的速度，迄今已经整整跑了20家大大小小的银行。从18%、28%一直到30%的年利息，他不断地对各家负责贷款的银行经理们让步。最后，在他承诺愿意承担30%的贷款利息却仍然遭到拒绝后，他开始绝望了。

　　两年前，年轻气盛的阿贵怀着对财富的梦想第一次来到南部如火如荼的经济中心胡志明市，承包了一家中型的建材批发公司，专门向盖楼的地产开发商们提供廉价的钢材和水泥。为了争夺尽可能多的客户，他自始至终都坚持以市场最低价出货的原则。然而，火热的市场需求居然完全意外地改变了他的命运，短短两年时间，他的身家已经过亿。

　　而两年后的今天，阿贵却突然开始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是他所没经历过的。这是一种从拥有亿万身家突然回到债务缠身的恐惧。对他而言，这种恐惧远比以前的贫穷可怕得多。因为债务缠身意味着他以后要东躲西藏，要失去朋友甚至亲人，受人责骂。

　　同他周围的多数人一样，除了做生意挣钱，阿贵对国家大事并不是很关心，毕竟这些离他似乎太遥远了。然而，他对自己国家的总理阮晋勇这个名字却很有好感。“我从电视里看到，他是2006年6月当上总理的，我也是2006年6月去胡志明市做生意的，是他给我带来了好运。”然而，当阿贵再次在电视里看到他们的总理时，情况却已经不妙。他记得那是在4月初，电视里忽然出现了阮晋勇总理表情严肃的镜头，随后的电视新闻用了很长的时间在宣读总理发布的《告全国人民书》，总理要求各地方政府官员压缩开支，减少预算，并明确要求减少对钢材的进口，严厉打击走私和投机。

　　那个时候，虽然胡志明市的股市已经从最高峰的1170点一路下跌到530点附近，中心地段的房价也从每平方米5000美元回落到3000美元附近，但是胡志明市的建筑工地仍然一片忙碌，找他订货的客户仍然络绎不绝。对他而言，只要能按时从其他的批发商那里拿到钢材，他就能保证自己有钱可赚。

　　一个星期后，阿贵开始陆续从其他批发商那里接到被退回的订单。一开始他还能通过主动提价的方式继续拿到钢材，但现在即使加价，他也无货可提。而自己已经支出的订金却迟迟不能回款，下游的客户又不断上门催债，阿贵的资金链忽然面临危机。而银行也开始变得不讲情面。在以前，像阿贵这样的客户，各家银行是求之不得。只要到银行柜台出示一下订单，贷款当时就能办妥，不费丝毫周折。到5月份，当阿贵开始想起到银行融资的时候，平常对他热情有加的银行经理们忽然小心翼翼地要求他必须以美元账户做担保才能贷款。阿贵开始意识到，要出事了。

　　6月11日是阿贵真正感到噩梦开始降临的一天。这一天，越南中央银行宣布，从即日起开始将基准利率从12%上调到14%，再贷款利率从原来的13％调至15％，贴现利率从原来的11％调到13％。紧接着，从12日起，越南各主要的商业银行纷纷开始上调越南盾的存贷款利率，商业银行的平均年利率则由原来的约14％提高到约18％。越南国家银行规定，商业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可以基准利率为基础上下浮动150%，这就意味着，根据官方公布的利率水平，商业银行的实际贷款利率最高将达到27%。

　　但即使是这样，像阿贵这样的客户，仍然求贷无门。“国有的银行基本只对国有企业和国家级的大项目贷款，私人股份制银行不仅利息高，而且风险意识极强，一旦风声紧，他们就不敢对私人贷款。“东南银行是越南最大的私人股份制银行，如果你要存款在那，现在他们能私下给你30%的利息。但是你要是贷款，30%的利息肯定没戏。”阿贵说。

　　跨国资本集团故意“唱空”?

　　恶意制造利空，其目的是为配合从越南获利的投机资金出逃。不过今天，这一说法是否成立显然已经难以考证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我经常会梦见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莫名奇妙了。”的确，对阿贵这样的普通商人而言，这一切来得的确太出他们意料了。至今，多数的观察家们都把5月27日看成是这场经济震荡全面爆发的导火索。这一天，越南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今年5月份越南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在今年头5个月内，越南综合CPI较去年底上涨了15.96%，几乎所有的商品价格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涨。5月份当月的CPI更是涨幅达25.2%，创下越南近11年的历史纪录。其中，涨幅最大的是食品类，同比上涨67.8%，住宅和建材价格同比上涨23%，交通运输服务类价格同比上涨15.5%。

　　也许是越南居民们早已习惯了涨价。“事后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这些，但好像我周围的人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过去的一年，这些东西都在涨，大家对此似乎都习惯了。”阿贵说。

　　然而外界的反应突然变得异常激烈。在越南国家统计局数据公布后的第二天，国际投行机构摩根士丹利突然发布报告，称越南正面临着一场类似于1997年泰铢的“货币危机”。“越南盾可能面临泰铢的下行风险，它的贬值可能会在本地区引发危机的蔓延。”报告说。

　　此后数天内，这份报告在国际范围内被广为转载，这也是“越南危机说”首次在国际范围内被大范围传播。6月4日，彭博社再次发表题为《亚洲奇迹再次面临危险》的文章，大量援引国际观察家和研究机构对越南经济的一系列悲观预期，随即，国际权威投资信用评级机构开始纷纷降低对越南的信用评级，从积极改为负面。

　　此后，随着德意志银行关于越南盾远期不可交割汇率(NDF)还将在未来数月内继续贬值30%的预测出笼，越南一时从“亚洲奇迹”的巅峰跌至谷底，“越南危机”开始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各国媒体的记者们开始大量云集越南。

　　迄今，仍然有为数不少的人指责这是跨国资本集团在故意“唱空”越南，其目的是制造利空配合从越南获利的投机资金从越南获利了结出逃。“恶意唱空论”者惟一的理由是:摩根士丹利在越南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公布之前，就已经获得了相关的CPI数据，否则他们不可能如此及时地发布出这份报告。他们之所以选择在5月27日以后才公开发表，是为了避免越南官方的指责，同时也能为自己的分析和观点提供合理而强有力的数据支持。

　　今天，对“恶意唱空论”是否成立显然已经难以考证。因为除了股市、房市下跌，交易量减少之外，直到今天，各方面的数据表明，外资并没有明显从越南大规模撤出的迹象。

　　对投机资金(即“热钱”)而言，最容易得手的领域是在股市和房地产市场。

　　越南的股市容量极小，稍有大规模资金的进出，股价要么涨停，要么跌停。而且，直到今天，越南对于资本账户也没有完全开放，这意味着想把股票账户的钱短期内大量换成外汇汇出境外是不可能的。

　　在房地产市场，越南官方自去年11月份就已经出台政策，对二手房的买卖和转让课以重税。自此以后，房价一路走低，交易量也一落千丈，在低迷的市况下，靠抛卖房产变现资金的可能性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