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纺企调查:最后一滴泪 绝处不逢生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是一张纸的距离。
5月。珠三角。
雨季徘徊,迟迟不肯离去。
戴江离坐在被阴霾淹没的办公室里,一张薄薄的传真从手中滑落,“取消订单”的英文在闪电白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笔上千万元的国外订单,也是戴江离的越明服装公司有史以来接到的最大的订单。为了得到这笔订单,他只收了10%的订金。
仅是采购原料辅料,便用尽了越明的所有资金,还有100万元左右的欠款。工人的工资暂时打了白条,戴江离的理想很是美好:等客户付清货款,不但补上所有工资,还给每个工人发200元奖金!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张取消订单的传真幻灭在2008年春天的背影。
不用太多分析和思索,戴江离便明白自己已经走到绝境:由于是国外订单,他的这批服装全是欧板,要折价清货,国内根本没有市场。况且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出手清货——一旦被跑单的消息传出,工人将会堵在门口讨要工资,供货商也会上门催要欠款。而不清货,公司已经没有资金接新单。
天漆黑。雨依然下。
雷声的间隙里,竟然传来一阵俏皮的歌声:“天是绵绵的软糖,塌下来又怎样……”戴江离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压成暗红色的天幕,就算天真是绵绵的软糖,那么大块的软糖塌下来,一样砸死人。
一线生机
不能让公司就这么死去!只要拿下一笔较大的订单,用订金付清工人工资,再凭信誉赊购原料,工厂就能重新起动,资金就能重新滚动起来,完全有希望东山再起。
戴江离驱车直奔市中心的一家娱乐会所,那是圈子里朋友的聚集地。
凌晨一点,灯红酒绿。
戴江离踏进熟悉的包房时,永丰贸易公司老板颜闯首先端起酒杯冲了上来。颜闯没有工厂,只接单,然后给服装厂代加工,自己从中赚取差价。戴江离今天正是冲着他而来。
“兄弟那笔大单刚完了,颜总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趁着颜闯出门打电话的机会,戴江离跟出去搭起他的肩。
颜闯倒很爽快。“不大不小的业务是有一笔,不过赵天翔昨天找我谈过了。”
听到赵天翔的名字,戴江离愣了下。他跟这个天翔服装公司的老板关系一直很微妙,两人是同乡,几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亦敌亦友。
第二天,戴江离把颜闯约出来喝早茶。颜闯开门见山:“我是爽快人,我看利润。那笔单子,天翔报400万元。”
戴江离头脑飞快转动起来。400万元,按20%利润,这笔业务的成本应该是320万。如果自己把利润压到15%,按375万元的价格拿下,按行业惯例,订金会有75万元,够他重新启动了。
绝处不逢生
绝处逢生的狂喜有时甚至大过于天降横财。回公司的路上,戴江离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到广东创业的那个年代,虽然一无所有,但满怀希望。
然而午休时间刚过,颜闯突然打来电话。“天翔把报价降到了360万。”
“350万,但我要30%的订金。”戴江底低声却坚决地说。这已经是底价,只有不到10%的利润,赵天翔不可能再玩这种无聊的价格游戏。
快下班时,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戴江离的办公室——老对手赵天翔。
“恭喜戴老弟赢了这一局。一起喝两杯?”两人边说一起向外走。走到院子里时,赵天翔突然好像无意中提起:“上批大单都发出去了?”
“啊?啊!”戴江离含糊了一下。
赵天翔瞟了一眼一旁紧锁的仓库,笑了笑,不再追问。不知为什么,戴江离突然有种莫名的担心。
第二天,戴江离与颜闯敲定了合作细节,但依然没有签合同——他要先落实了面料、辅料这些问题,毕竟,这次他手中没有现款。
“不是信不过您,现在行情不好,跑单太多,我的资金也周转不过来。”
原想能够赊购面料,没想到几个电话打下来,得到的几乎是相同的答复。戴江离想到了仓库里的那批存货。为了避人耳目,他委托外地的一家中介公司清货,成本上百元的服装,以十几元的价格甩卖,然而由于是欧版,再加上量太大,依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清完。
仿佛一个不好的信号,坏消息开始接连而来。
“戴总,你不厚道啊!”颜闯在电话中开口就质问戴江离。“听说你上批大单跑了?我拿你当朋友,可别害了兄弟。”
赵天翔的电话紧接着打进来:“广州那边有朋友告诉我,有人在大批清货,欧版的,是你的吧?我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只是想弄清你为什么不赚钱也要跟我争颜闯的单子。”
戴江离顿时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自己莫名担心的原因。赵天翔从不是个低级的对手。
最后一滴泪
再好的媒体,在速度上也永远比不过传言。
当戴江离重新走进公司大门时,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工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到背后异样的眼光。
几名管理人员走进他的办公室。
“戴总,我们上批货什么时候发货?”
“工人的工资,是不是可以安排了?”
“这两天听到有些传言,工人们都在议论,能不能先把工资结了?不然……”
戴江离突然拍桌子站起来:“议论什么?告诉他们工资这周之内解决。公司没有问题,正在谈新业务。”办公桌的遮挡下,他感到自己的腿在颤抖。
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戴江离脑子里一片空白。终于还是输了。他仿佛已经看见,工人们把他堵在办公室里,无数双手在他面前挥动,追讨他们的血汗钱;原料商将他告上法庭,他低垂着头,坐在绝望的被告席上……他把自己扔椅子里,任思想迷乱地游走着,像在做着一场噩梦。
电话铃声猛然想起。“那些传言是真的?那1000万元真的赔了?”妻子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两人关系一直处于崩溃边缘。
戴江离麻木而沉重地说是。晚上回家时,他的面前是一张离婚协议书。房子归妻子所有,这里的,老家的——他的资金全投在了公司,那是他所有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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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