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之都绍兴调查：“微笑曲线”上的攀爬

　　10月末的一天，绍兴市越城区东边的一栋三层别墅。

　　“怎么样，老外多不多？”王亚亭斜躺在沙发上问刚从柯桥纺博会现场回来的陈阳，“形势好不好，关键看老外”。

　　陈阳是王亚亭的邻居，在柯桥做布匹生意，资产颇丰。他摇摇头说：“差不多，还是老样子。”王亚亭笑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曾经也是绍兴纺织行当中一位有头有脸的实业老板，资产最多曾达数亿元。绍兴市目前能到这个规模的企业，也不过百家。不过，王亚亭的公司在一年前就因为资金链问题倒掉了。企业倒闭后，王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创业，却远离干了几十年的纺织业。他试图淡出纺织业这个圈子，仍然无法不去关注这个行业，“现在只能说止住了下跌势头，这地方的纺织业还要洗牌，市场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多布。”他说。

　　漫漫复苏路

　　每年秋天的绍兴县柯桥，从来都是绍兴人万众瞩目的焦点，闻名遐迩的国际纺织品博览会在这里召开，每年都能吸引到数千名外国商人和更多的国内销售商。与之关联的中国轻纺城指数，更被誉为全球纺织行业形势的晴雨表。

　　这是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的首次博览会，政府部门格外重视。中央级行业协会、浙江省主管领导、绍兴本地大小官员，都悉数出席开幕现场。其中还有一位非常特殊的嘉宾——大连万达董事长王健林。这位地产业大亨给绍兴县带来了一份“大礼”——万达首个布局在县域城市的商业地标项目。王健林说：“绍兴柯桥作为中国的纺织业之都，经济根基雄厚，回暖迹象明显，其强大的购买力一定能为公司的三级城市战略打出开门红”。

　　出席会议的政府官员们从纺博会展馆鱼贯而入，一位绍兴本地官员对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副会长孙瑞哲说：“人气这么旺，说明回暖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孙点头称是，并说纺织业应该是一个永恒的产业。

　　几天后，纺博会的官方数据出来了：截至最后一天，本届纺博会参会专业采购商达23998人，比上届增长17.3%，其中境外专业采购商5820人，比上届增长37.1%；纺博会期间共实现产品成交额44.36亿元，比上届增长12.5%，合同成交额达到24.77亿元，比上届增长6.3%。

　　而按照绍兴市统计局最新的数据，今年前三季度，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产值4007.5亿元，同比增长16.1%。一切似乎都在显示，这座老牌的纺织流通市场正在恢复往日的活力。王亚亭和陈阳却不这么认为。“这么多的厂子，机器是一流的，产品是二流的，管理只能算三流，复苏？满负荷运转的大工厂数得出几家？”与王亚亭颇有渊源的华联三鑫——国内最大的PTA（精对苯二甲酸）生产企业，当初让绍兴业内纵横交错的担保网弄得几乎崩塌，现仍在漫长的重整过程中。如今这家亚洲最大的PTA企业的庞大产能，无疑将让接盘者感同鸡肋。

　　最先引爆绍兴资金链危局的纵横集团，于2009年6月12日被绍兴市中级法院裁定对其实施破产重整，并指定浙江震天律师事务所担任其管理人，其后不久又被上海金源的PTA套现官司翻出旧账，至今未有消息。在金融危机中轰然倒下的几家纺织业巨头，无疑向绍兴企业传递了一个信号，曾经各家相互攀比的产能规模似乎已经成为毒药，真正的关键点，是海外市场的兴衰。

　　龙头企业尚未脱困，又似乎预示着复苏之路仍漫漫。

　　天下万布的背后

　　在几年前或者更早一段时间里，这座中国的轻纺之城，却没有几个人在琢磨产能与市场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绍兴县的路边出现了大量简陋的布料交易棚。王亚亭所领导的乡镇纺织企业也是其中的一员。十多年间的时间里，绍兴经历了乡镇企业民营化改制等重要转折，其专业市场加产业集群的模式，成就了一流的纺织品交易市场地位，为数众多的纺织企业得以蓬勃生长。

　　1997年，绍兴县政府拿出当地主要的轻纺市场资产，组建了中国轻纺城公司，在上海交易所上市。2000年前后，在经历了“买全国、卖全国”的黄金年代后，轻纺城出现了外商。从此，纺织品出口风潮随之翻涌。一个常见的画面是，外商到市场后，前往企业看货后下单。这一简单模式，从此成为绍兴县的富豪流水生产线。“当时出口一个集装箱，就能赚到20多万元。”王亚亭回忆。

　　是时，在浙江省和绍兴市的大力推动下，绍兴县柯桥镇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纺织品集散地。一时间，中国轻纺城汇集“天下万布”。纺织业已经完全成为绍兴市安身立命之本。据不完全统计，仅绍兴一县，目前就拥有纺织从业人员20余万人，生产着全国四分之一的面料、30%的印染产品、全球四分之一的化纤面料。

　　王亚亭曾经的公司，在2003年前后达到顶峰。当时，他的纺织企业总资产达到4.6个亿，旗下有六七家子公司，以惊人的速度覆盖了坯布、工艺品、贸易、物资、房产等多个领域。不过，光鲜表面的背后，是杠杆率极高的银行贷款、担保和民间借贷。这并不是王亚亭一人面临的问题。当时的绍兴县一决策官员，曾多次向当地企业家们喊话：“大发展小困难，小发展大困难，不发展更困难。”

　　过去几年中，“吃不光、用不光、还不光”被用于形容绍兴当地的大型、特大型企业的资金状况。这些企业高负债经营模式蔚然成风，除了银行贷款外，相互之间抵押担保盘根交错。但是很快，王亚亭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公司的资金链断裂，旗下资产被同乡的一家知名企业所并购。“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凡事都争先，结果规模上了，管理没跟上。”

　　这只是个引子。2008年之前，这座纺织城就开始流言蔓延，一些企业因为产能和市场不匹配、管理粗放等因素暴露了严重的资金问题。当金融危机真正来临时，全行业随即受到重挫。